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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算事到如今,赖云烟依旧清晰记得那天上午,他们在京郊的那张茶亭饮过茶,江镇远文质彬彬地朝她一拱手,与她笑道,“阿烟,就此一别了。”

赖云烟那时只当他要去江南查案,就与他轻福一礼,笑道,“君且前去,待来年,阿烟再与你煮茶品茗。”

江镇远看着她潇洒一笑,就此离去。

隔了两日,他的书童送来一封信,信笺上写道:士为知己者死。

他就这么捍卫她的生死与尊严去了,赖云烟坐于茶亭半月,往后的每年,除了他离去到死亡的那三天她会在茶亭煮茶,静等他来品茗,其它时日,她就当作自己遗忘了那个地方。

世人都当他们暗通款曲,那种失去挚友的疼痛,她也只有跟兄长说过两次,但兄长都道他们互生爱慕,碍于世俗不能结合,更是怨憎魏瑾泓的卑鄙。

便是最敬爱的兄长,也不能完全理解她与江镇远那种不逊于情爱的情谊,自此,赖云烟也就不再为此解释什么了。

而他,江镇远三字,时间长了,她也不怎么再想起了。

一想起,心就疼得无法呼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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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下得越来越大,她的头发,脸上,全沾上了冷雨。

赖云烟觉得分外的冷,她张开眼,赤足下了地,拖着长被去了箱笼,拿出长袍披上。

她未去看隐于一角静坐的魏瑾泓,她哼着江镇远所作的那首曲子,赤着足去了外屋。

梨花正端着水盆进屋,看到拖着湿发长袍,赤足走着的大小姐,她受惊般地“啊”了一声,手中水盆跌落在了地上,发出了沉闷的“砰啪”响。

赖云烟瞧地上看去,见地上的水不是热水,落地的水只是湿了梨花的鞋面,便抬起头,笑意吟吟地看着她,“去换了鞋罢。”

她看了看自己的脚,对随之进门来,呆在原地的杏雨笑道,“你去把我的乌木筝拿来。”

“小姐。”杏雨担心地看着她。

“去罢。”赖云烟坐于案前,把上面摆着一些诗经挪到了一旁,呆会放筝。

杏雨拿来了筝,梨花拿了鞋与她穿上。

她们跪于她身后与她拭发,赖云烟弹弄起了筝。

那拨弄的几根弦,一下响得比一下怆然。

许是外面狂风大作,冷雨劈啪,凭添了几分萧瑟沧桑,善感的梨花边擦湿发边哭,到后头竟哭到无法自抑。

赖云烟停了手,往后看去,好笑地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梨花。

“小姐,梨花不知为何心里难受。”弄不懂自己心中究竟为何难受的梨花哭着道。

赖云烟闻言闷笑了几声,杏雨这时放下手中干布,去拿了伤药与布过来,给赖云烟包扎冒出血的手指。

十根手指头,竟伤了六根。

赖云烟看着自己只一曲就伤了六成的柔弱手指,温和笑着与丫环们叹道,“我还真是不中用,弄不了太风雅的事,回头还是找乐师弹奏一段罢。”

梨花又哭,这时,圆门边,有了轻微的脚步声。

一身湿衣的魏瑾泓站在门口,淡道,“都出去。”

他声音乍一听,跟平时无甚区别,但言毕,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要比刚刚现冷了一点。

梨花抬眼看向他,看着大公子跟平时完全两异的眼神,竟就么打了个冷颤。

“下去罢。”待杏雨给她包好最后一根手指,赖云烟朝她们笑着道。

“大小姐。”杏雨轻叫了她一声。

赖云烟继续温和地与她说,“带梨花下去,重打温水过来罢。”

“是。”杏雨拉了欲要开始说话的梨花的手,带了她下去。

她们走到门边,魏瑾泓头也不回地稍扬高了一声调叫了一声,“苍松。”

“小的在。”

“没我的吩咐,谁也不许进来。”

“奴才遵令。”

苍松的声音响过,魏瑾泓大力一掀袍,盘腿坐在了赖云烟的案前,袍子弄湿了地上暗红的毯子。

赖云烟笑看着他。

他不语,冷然地回视着她。

良久,赖云烟轻叹了口气,“您找到他了?”

魏瑾泓闭眼,轻颔了下首。

“他现在是什么样的?”赖云烟轻轻地问。

他三十而立之年,才来京中赶考,赖云烟听他说过,他十六岁离家游历大山,纵情山水十余载,经历无常世事,才来了这京中。

他想当刑部尚书,因他曾受人之托,想查几桩冤案,他对人许了诺,便就来了京中实现他的诺言。

他是个好官,更是一个真正品德高尚的君子。

他这时,恰好十六岁,正是他出家门纵情山水的年龄。

“恰是年少。”魏瑾泓抬眼,看着她面前的筝。

“想来,很是意气风华罢。”想像着还是少年的江镇远嘴角含笑,便是对那老翁稚子都要弯腰作揖的有礼模样,赖云烟不禁笑了起来。

魏瑾泓死死盯着那筝的一角,抿着嘴,没有言语。

“您要什么?”笑罢,赖云烟主动开了口。

这个时候提起他,能有什么好事。

他捏了她那么多七寸,困在这后宅院落的她,哪是他的对手。

赖云烟苦笑地看着她问了话,还是抿嘴不语的魏瑾泓,道,“您说罢,做得到的,做不到的,妾都会去做。”

她欠他的,她不能乱了他这世的路。

等到他三十岁再进京赶考,到时,她就远远地看着他,让他好好地当他的刑部尚书罢。

这一世,她是不想他为她死了。

他那般真正遗世独立,世间少有的君子,不该再遇上她这等背负太多负面的人。

他为她做的,那世已经足够了,她不能再拖他下水。

“你就这般喜爱他?”魏瑾泓抬起头,拿过搁置在她面前的温茶,饮了半口看着她道。

喜爱他,喜爱到为他主动示弱的程度?她不是最有骨气的么?

他语中难得地带了刺,赖云烟却是笑而不语。

她微笑地看着重魏瑾泓,等着他提要求。

“要是,让他一生都纵于山水之间,如何?”

“还是让他原本是什么样的,便是何样的就好,您看如何?”

“若不?”

“若不,您不死,我不休。”赖云烟朝冰冷的手哈了口气,仔细地看着那包了布的六指,漫不经心地道,“他若是原本是何样,以后也会是那样,那么,他进京后,如果我还活着,我便不帮他就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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