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2二十回 三问真心为云隐 水瀑虹彩新入队(1/2)

繁华凋零瓣, 苍苍草木深。

一城萧索意,万人伤断魂。

成都府云来客栈二层雅座内, 连商计坐在窗边, 看着窗外的街道,长长叹了口气。

这里, 原本有五家云隐门名下医馆, 每日都是车水马龙, 客似云来, 可如今, 却是门可罗雀, 萧条的紧。

连商计微微摇头, 将一直在手里摩挲的檀木匣收回怀里。

“老爷, 云隐门真的毁了?”魏方给连商计斟了一碗茶,小声问道。

“我亲眼所见,连个渣都不剩。”连商计道。

魏方一脸惋惜:“唉, 云隐门也算是江湖上叱咤一方的门派, 怎么说没就没了呢!”

“云隐门再厉害,但终归只是一个江湖门派,又怎能和朝廷抗衡?”

“话虽不错, 但最后他们可以远走高飞归隐江湖啊, 干嘛非要留在云隐门等东厂来剿杀呢?”

“这……我也是有些不懂。”连商计摸着双下巴,“他们最后说的话,总感觉另有深意……”

“他们留下来,就是为了等东厂卫仙人道。”

一道沉凝嗓音传来, 丹霄道长手持渺月尘,踏着高冷范坐在了连商计对面。

“丹霄道长此言何解?”魏方忙问道。

“连老爷可还记得,在云隐山遇到的那一队东厂?”丹霄道长抬眼,“你们猜,他们去了何处?”

“难道不是逃了?”连商计问道。

丹霄道长摇头:“金掌门寻到连家侍卫的那一夜,郝少侠他们曾看到一队黑衣人抬了二十多具尸身上山,除了连家侍卫的两具,其余的又是谁?”

连商计面色一变:“你是说,余下的就是那一队东厂卫的尸体?!”

丹霄道长未作声。

“等一下、等一下,让连某捋一捋。”连商计起身,踱步转了两圈,“若真是如此,那以云隐门的医术,金掌门他们定然早就在尸身之上发现——仙人道的东厂卫是百毒不侵的!”

“也许不止百毒不侵……”丹霄道长喃喃道。

“什么?”魏方一怔。

连商计想了想,点头道:“或许,金掌门发现仙人道身上有什么特别的秘密,所以,必须毁去所有仙人道,所以,遣散所有弟子后,他们仍留在云隐门,就是为了做诱饵!”

“那人费尽心力搜集药引,逼迫云隐门炼制瑰珀,不料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,定然勃然大怒,”丹霄道长睫毛低垂,慢声道,“东厂卫仙人道倾巢而出,怕不仅仅是要擒住金掌门师徒,更重要的是,要抓回所有云隐门弟子……”

说到这,丹霄道长不由微微一叹:“只是,恐怕他做梦也想不到——区区一个江湖医门,竟然如此决绝,宁愿玉石俱焚,也不肯给他留下一砖一瓦……”

“老爷,你们说的那人是谁?是那个梁芳吗?”魏方问道。

连商计看了魏方一眼,眼眶微红,慢慢摇了摇头,没说话。

丹霄道长轻甩拂尘,凝目眺望天际:

“云隐虽逝,风骨犹存——”

暮光之下,一身雪衣的万仙道长,瞳如琥珀,眉锁悲悯,一派慈悲神佛之姿。

魏方一脸虔诚合掌,连商计脸皮剧烈一抽,一巴掌呼到了丹霄道长的后脑勺上。

“宋颂,你装什么大头蒜!”

“哎哟!疼死了!”宋颂抱头大叫。

魏方下巴掉了一个滑扣。

“你骗连某的一万两银子,到底什么时候还?!”连商计大吼。

“连老爷,您不能这样啊,咱们也算是同吃同拉的患难之交,区区一万两银子——”

“谁跟你这个胆小如鼠爱尿裤子的骗子是患难之交!来人!”

四名膀大腰圆的侍卫冲了进来。

“请道长回房好好歇息,什么时候还钱,什么时候给饭吃!”

宋颂的脸顿时就青了:“别啊,连老爷,所谓眼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——”

“带走——”连商计喷火。

“哎哎哎!我可万仙派的弟子,你们不能——小心着点,别刮花了贫道的脸!”宋颂一路嚷嚷着被拖了下去。

“哼!”大获全胜的连商计一抹额头的汗珠子,气呼呼落座,咚咚咚灌了两大碗茶,“跟我斗,我连商计叱咤商海十余年,什么人没见过,跟我斗!”

魏方扶住滑扣的下巴,一脸懵逼:“老、老爷,这、这位丹霄道长,怎、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——”

“狗屁仙人道长,这小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!”

“诶?!”

“我之前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,竟然没看出——”

“老爷、老爷,不好了!”突然,一名侍从急匆匆跑了进来,大叫道,“丹、丹霄道长疯了!”

“什么?!”连商计眸光一闪,迅速跳起身,挺着圆鼓鼓的肚子风驰电掣冲了出去。

魏方和诸位侍卫跟着连商计,一路奔到丹霄道长房外,守门的侍从一看连商计,连忙打开了大门。

“老爷,就在里面,突然就——诶?”

屋内,空空如也,连个人影都没有,就连一直放在屋内的丹霄道长的行李和衣物,也不见了……

“怎么回事?人呢?!”连商计大吼,“我不是让你们盯着他吗?!”

四名侍卫傻眼:“刚刚,丹霄道长回房之后,突然又哭又笑,满地打滚,还口吐白沫,就跟、就跟得了疯狗病一样,我们兄弟几个吓得不清,就把他关在房里,然后、然后就去找老爷您来——谁、谁知道,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!”

魏方瞪眼,慢慢看向连商计。

连商计额头青筋暴跳:“给我追——”

岂料一句话没说完,又一个侍从冲了过来,大吼:“老爷,不好了,我们遭了贼了!”

“什么?丢了什么?!”魏方惊呼。

“西厢被撬,丢了、丢了五百两现银!”侍卫哆里哆嗦递上一张纸条,“装银子的箱子里,只剩了这个。”

连商计抢过纸条一看,顿时七窍生烟。

信上就写了四列字:

五百路费,江湖救急。

绿水青山,有缘再见。

——丹霄拜谢。

“宋颂!!”连商计咬牙切齿,“骗我的银子也就罢了,如今竟然还偷上了!”

“老爷,咱们赶紧去找郝少侠他们把这个骗子抓回来啊!”魏方跳脚。

连商计看了隔壁的院落一眼,神色一凝,将那张留言折起收入袖中,摇头:“此等小事,就莫要让郝少侠他们烦心了——”

“难道就这么放过那个骗子?”魏方愤然。

连商计眯眼,肉包子脸上挤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容:“绿水青山,有缘再见,再见之时,连本带利!”

*

“尸兄啊,你这个糕点新品,味道怎么怪怪的……”

同一时间,一墙之隔云海苑东厢之内,郝瑟趴在桌上,盯着盘中绿油油的糕点,三白眼都快盯成了斗鸡眼。

“尸某前日从市集上淘了些补身的草药,听说是之前云隐门旗下医馆的藏品,闻着很香,就在糕点中添了几味。”尸天清给众人一一分配糕点。

“难怪和云隐门内的药香颇为相似——阿嚏!”舒珞摇扇,揉了揉通红的鼻头。

“味儿有点蹿啊……”炽陌用茶碗扣住鼻子。

流曦:“这个颜色……”

宛莲心:“绿的——怎么感觉像……”

“臭铀弹。”文京墨爆出一句。

众人目光齐刷刷射了过去,狠狠点头。

尸天清脸色唰一下涨得通红,迅速将分出去的点心收了回来:“可、可能是尸某不通药理,添、添错了药……”

众人目光唰一下又射了回来,但见那绝美剑客清眸莹莹,满面愧色,只觉得、觉得……

良心好痛!

郝瑟捂胸口。

再看众人,也同是一副扎心的表情。

“咳,要不我们先尝尝。”

“对,微霜你先别急着收——”

“天清美人——”

“尸公子……”

“好香——”

突然,一道微弱的童音从众人背后传出。

屋内蓦然一静,下一刻,众人同时跳起身,呼啦一下围到了屏风后的床铺边。

床帐之内,一直昏迷的南烛不知何时醒了过来,此时正端端坐在铺内,小脸苍白,眼眶青黑,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,口中喃喃:“好香……”

“小屁孩,你总算醒了,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!”郝瑟惊喜大叫。

南烛眼睫一颤,眼珠慢慢转动,定在了郝瑟身上。

瞳孔如失了光泽的黑曜石,漆黑一片,看得郝瑟全身发毛。

“小屁孩,你还能看到东西吗?你还认识我吗?还会喘气吗?”郝瑟使劲儿挥了挥手,又竖起两根手指头,“这是几?”

南烛静静看着郝瑟,慢慢开口:“我只是中了大师兄的迷香,又不是傻了。”

众人同时长吁一口气。

“咳咳,那就好、那就好。”郝瑟挠头,“那啥,你饿不饿,要不尝尝尸兄新做的点心,虽然卖相不咋地,但——”

“师父拜托你的事是什么?”南烛打断了郝瑟。”

郝瑟声音一滞,脸上笑意慢慢敛去,喉头一滚,凝声道:“救云隐门。”

南烛眸光平静无波:“云隐门已经不在了,师父、师兄都死了,如何还能救云隐门?”

此言一出,一片死寂,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
“你、你怎么会知道……”郝瑟呆呆问道。

“我自小体弱多病,常年服药,早已对药物免疫,大师兄的迷香虽然厉害,但只能是让我无力睁眼而已,至始至终,我的意识都是清醒的,也能听到所有声音。”

“所以,你都听到了,也都知道……”宛莲心掩口惊呼。

南烛点头。

众人面面相觑,皆是不知该说什么。

“所以,告诉我实话,师父到底拜托你做什么事?”南烛再次看向郝瑟。

郝瑟静静看着南烛一张无悲无喜的小脸,眸光沉凝:“救云隐门。”

南烛眸光一闪,微微提声:“云隐门已经不在——”

“救云隐门。”郝瑟一个字未改。

南烛一把揪住郝瑟的衣襟,双目染上红光,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间蹦出:“云隐门已经、不、在、了!”

“那你以为是什么?”郝瑟凝眉,“找梁芳报仇?杀了梁芳背后的万贵妃?还是去杀了皇上?”

南烛眸光狠戾:“怎么,你肯说实话了?”

“可惜不是!你师父拜托我的事,只有一件,”郝瑟定定看着南烛双眼,半分不移,“救云隐门。”

南烛黑瞳剧颤,泪光隐隐从眼底浮现:“你该不会是想说,只要我在,云隐门就在吧?!我告诉你,这种骗小孩的鬼话你休想……”

“不是你,是云隐门一百零八名修习弟子。”郝瑟沉音,“只要他们还活在世间,只要他们还能继续医人救人,那云隐门就活着,而且永远活着!”

南烛身形一晃,慢慢松开郝瑟衣领,重重靠在了床帏之上,抬眼仰首,泪光凝在眼角,如血色石晶。

“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……”文京墨叹了口气,起身离开。

宛莲心、流曦、舒珞、炽陌和郝瑟也纷纷起身,走出屋门。

尸天清最后看了南烛一眼,正欲离开,突然,袖口一重。

尸天清一怔,回头。

南烛的小手正死死攥住了自己的袖口。

“阿瑟……”青衫剑客僵立,看向已经一脚踏出门槛的郝瑟。

郝瑟回头一看,立即紧握双拳,给尸天清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,然后,还十分体贴关上了房门。

尸天清眼睫乱眨两下,吸了口气,慢慢坐回了床边。

南烛收回手指,依然保持着仰头动作,表情神色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,仿若石雕一般。

屋内渐渐静了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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